彷如不幸連鎖信

全世界的已婚人士最大的共通點是什麼?不是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一生一世，而是都被問過同一條問題：幾時（再）生仔？我仔細研究過結婚證書和誓詞，當中並沒有一字關於生育，但人們總是認為婚姻的主要內容甚至最高目的就是生兒育女。

我很驚訝，在進入後工業年代的這個國際金融中心萬能插蘇城市，仍然有那麼多人的思想停留在以人口為生產力單位的農業社會。他們咬定不生仔的人是不負責任、自私自利，我倒覺得那些為了自己老來不用孤苦無依而把小孩帶來這殘酷世界的人才最自私。

撇除養兒防老此等功利原因、人有我有不經大腦的沒有原因外，也有很正能量的生仔動機，如喜歡小孩（小孩其實很快變大孩）、令自己的人生更充實更有意義等。這些父母為子女做牛做馬做港豬也甘之如飴，在付出中找到人生意義，誠可歌可泣，可喜可賀。但當子女長大後面對食水中的鉛和鎳、無論賣水給你還是買光你的日用品都是在施捨你的恩人、女性胸部可以襲警的反物理定律，他們又當如何自處？是不是又生個仔來當人生支柱？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彷如那些年的不幸連鎖信，你為免自己遭逢不幸只好轉寄給別人，讓這不幸輪迴下去，直到永遠，阿門。

千金難買少年窮

也許本城階級觀念不算太重，也許本人太遲鈍，差不多人到中年，才體會到階級是甚麼。

最近才赫然發現，一班就讀傳統名校的同儕中，只有我一人老家在公屋，其他人都是在私人樓長大，父母當專業人士或做生意，有些由工人湊大。其實也不是現在才知道這些事實，只是唸書時對這些家境差距沒有甚麼感覺。大家都是穿劃一的校服、吃同一飯堂的午飯、看同樣的電視劇，我的零用錢甚至比一些中產孩子多。年少無知，大家一起上課温習、嬉笑玩耍，聊的不是學業戀愛娛樂八卦，就是友儕間的瑣碎小事。

長大後，沒有特定的職業志願，胡亂讀個學位，畢業後找份能糊口而又不太辛勞的寫字樓工，便心滿意足了。 我的中產出身朋友都不約而同從事各類專業，即使本科學位不是專業類別，畢業後也千方百計去進修考個牌。以我的成績和能力，決心要讀個會計牌之類，不會做不到，但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要付出那麼多努力和時間去賺多一些(我不需要的)錢。對我來說，有餘暇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是最寶貴的，再多錢也買不到。至於我的中產朋友，我猜他們的目標是過不低於父母的生活水準吧，現在租金貴，做生意未必夠資金，而且華人家庭的教養偏向保守不冒險，加上他們讀書成績不俗，專業人士是必然選擇吧。

職業方向並沒有影嚮到我們的友誼。成家立室後，分歧才開始浮現。例如，對他們來說，私家車是養小孩的必然配套，是與奶粉尿片並列的必需品，即使住在地鐵站附近。我卻覺得私家車在本城算是奢侈品，而且並不比公共交通工具方便省時。大部份人都是在沒有私家車接送下成長，不見得上課就會遲到，也不見得去少了地方（事實上，童年時父母帶我去效遊的地點和次數比我有車的中產朋友都多）。孩子在太舒適的無菌温室生活長大，日後能否適應嚴苛的現實？中產要在這Ｍ型社會維持現時的生活越來越困難，嬌慣了的小孩將來怎樣面對由奢入儉的落差?

教養小孩的分歧讓我思考我們成長背景帶來的差異，但也未至於影響到我們的友誼。真正的衝擊，在那場波瀾壯闊的雨傘革命中爆發。做夢也想不到，有受高等教育的專業人士居然會真心支持強權暴力對待無權者，對全副武裝、受薪行事的警察萬分體恤，對手無寸鐵、犧牲自己時間和精力、冒著被捕被打前途被毀風險、站出來為大眾爭取民主普選的的抗爭人士百般奚落侮辱。催淚彈胡椒噴霧警棍好克制，雨傘眼罩鐵馬好暴力。有醫生甚至Like愛港力的FB專頁，有較為理智的律師則分享幫港出聲的貼文。他們沒有任何政治聯繫，沒有從建制陣營撈到任何實際利益，自己和至親也不是警察或任何紀律部隊成員。他們只是慣性地站在統治者的高度思考。這一刻，我看到的並非政見的不同，而是價值觀的鴻溝。站在那比紅海更闊更深的鴻溝前，直面人性的深淵，刹那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道不同不相為謀」、「仗義每多屠狗輩」不再是老生常談，而是真切的親身體會。雖然我沒有unfriend他們，此後仍有見面聊些不痛不癢的，但再也回不到從前。純真的友誼消逝後，剩下的只是一個成年人的社交圈子。

與此同時，重遇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到他們的FB一看，全都是黃絲帶。我們就讀的是屋邨小學，大家都是來自草根家庭，靠自己努力完成學位或大專課程，大部份做著普通的文職（也有教師），現在大概算是lower-middle class吧。再推至整個FB朋友圈，類似背境的人無論支持佔領與否，也沒有半個認為暴力清場是對的。大體而然，他們較同情和體諒弱勢，至少不會站在權貴的立場說話。

當然，有很多中產在雨傘革命中站出來，有很多基層支持梁振英，任何階層也有出於祟高理想而當醫生律師的。本文只是從sample size不大的個人朋友圈中觀察所得的概論，不是要論斷哪個階級較為高尚，純為抒發一下遲來的震撼：原來一個人的出身階級，對其人的前途、人生觀、價值觀的影響比我想像中巨大得多。聽說這叫長大?

迷信

最近公司部門架構重組，辦公室的間格略有改動，有些同事說要擇日搬位，又要切燒豬拜神，起初以為他們說笑，怎知是認真的。連管理層設計佈局時亦有考慮風水，如避免座位「衝」門口等。聽說有部門甚至請人看風水，之後按風水師指示安裝紅燈和佛像。

我十分驚訝：這些同事衣觀楚楚，人人受過高等教育，大部份曾放洋留學，受過西方文明洗禮，但原來內心仍是個紮腳留辮子的清朝人。

唸書時同學友儕雖然在學業成績、興趣技能、性格外表上有分別，但這些差異未至於造成Culture Shock。出來社會做事後才赫然發現許多擁有大學學位或以上、從事文職或專業服務的七八十後也：

每年買運程書、壓太歲；

在辦公桌擺風水陣；

請師傅按八字為兒女命名；

產子後嚴守傳統坐月規矩，包括一個月不洗頭；

從不喝冷飲；

相信吃骨膠原可以補骨膠原；

相信那些曾到東京旅行數天的夫婦被醫生勸阻生仔的都市傳聞；

抗拒同性戀者；

極度抗拒閱讀。

社會中上層也如此愚昧無知、狹隘保守，可見香港號稱國際城市，物質文明先進，但精神文明落後如發展中國家。難怪那麼多港人：

仍然追看TVB ；

覺得「總之講粗口就係唔啱」；

被美容院/傳銷/神棍/政府騙；

迷信發展是硬道理、搵食至上；

認為反抗政府就是搞搞震阻住地球轉（包括議員拉布、學生反國教）；

真心反佔中；

相信一國兩制、民主回歸；

以為民主自由無須爭取不用代價，獨裁者會自動給予；

更多人對民主、自由、公義、文化、歷史等無形價值，對吃喝拉睡繁殖等生理需要以外的一切，無知無覺，漠不關心。

偽善比歧視更嘔心

「 維護家庭基金」於上週日(5月18日)在尖沙咀舉行「愛我家‧愛爸媽」啟動禮及巡遊活動，大會聲稱主題並非反對同性戀，只是想宣揚「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一生一世」的家庭價值(在此簡稱「六一價值」)。該基金有教會背景，出席的嘉賓藝人都曾高調表明教徒身份，基於「基督徒不說謊」這鐵律，我當然不會質疑大會的宣稱。既然不是針對同性戀，那麼這個活動所謂何事?

只有當利益或價值受到衝擊，才須要站出來維護。正如我們不會平白無端的出來宣揚「只在廁所排泄」這文明行為，自遊行泛濫之前也沒有人走去捍衛港人買奶粉的權利。主辦單位必定是覺得他們奉為圭臬的「一男一女」的家庭價值正面臨挑戰，方要煞有介事地舉辦如此一個大型活動，以撥亂反正吧。

如果不是同性戀，還有甚麼會違反「六一價值」呢?試臚列如下:

1.       合法的一夫多妻制(如沙地阿拉伯等回教國家)

2.       沒有正式結婚的一夫多妻家庭(以賭王為首的包X奶男子)

3.       喪父/母的單親家庭

4.       離婚的單親家庭

(1)涉及兩大宗教之爭，要推翻人家數千年來的制度恐怕要進行聖戰，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教徒可有準備組十字軍?要是(2)的話，直接去賭王家門或旗下賭場前抗議，不是能更清楚有效地傳達信息?死亡是不可抗力，相信如何喪心病狂的人都不會針對(3)。(題外話:「六一價值」對於不幸經歷喪父/母或父母離異的家庭無異於傷口灑鹽巴，編口號的人嚴重缺乏同理心。)　所以，上週日的抗爭對象最大可能是(4)吧。的確，近年離婚率屢創新高，令到很多家庭只有媽或爸。那麼，應該爭取取消離婚法才是正途呀! 假若爭取成功，香港將會成為繼菲律賓之後全球僅有的禁止離婚地方，揚名國際。至於被禁止離婚的怨偶的「家」還有沒有愛，則無關宏旨，只要抱守「六一價值」就是耶和華的好綿羊。

事實上，「愛我家‧愛爸媽」活動沒有傳達到反離婚或反上述任何一項的信息，倒是出現了立法會議員梁美芬所持的「反跨性別婚姻」橫額和正義聯盟發起人李偲嫣高舉的「『同』話世界，性向無限，爸爸媽媽救我」標語。論往績，同性戀一向是某些教會關心的議題，至少比政改、國教等國家大事上心得多，更徨論(1)-(4)。

「愛我家‧愛爸媽」活動主辦單位及參加者，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活動就是衝著同性戀而來。打著正氣凜然的家庭價值旗幟，騎劫本來主張包容多元家庭形式的國際家庭日，以達到污名化同性戀的目的，你們的偽善比歧視本身更嘔心。基督徒，既然聖經明明白白寫著肛交是罪，為何反同性戀要閃閃縮縮？假如覺得上帝和真理都在你那邊，即使世人不接受都不應退讓，不該佯稱自己其實也不反同(你要不認主嗎?)，請拿出教徒的道德勇氣，以父之名，堂堂正正地歧視基佬!

兩種人

有些父母教子女不要做出頭鳥，至緊要明哲保身，好死不如賴活；他們的「理想子女」要聽話和孝順，最好有不俗的學業/事業成就。

有些父母教子女不平則鳴，敢於對抗不公義；他們冀望子女能明辨事非、獨立自主、勇敢正直。

前者是人之常情，是大多數；後者是異數。因此智勇雙全者稀，懦弱愚昧者眾。

異數之中又以西方人佔絕大多數。難怪這世界是由西方「霸權」話事，沉默馴順的羊群乖乖聽命就好。

向三位俠女致敬

李慧玲、林慧思、伍珮瑩是現代的俠女。李慧玲和林慧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仗義執言，真烈女也。你可以不同意她們的言論和政見，但不得不佩服她們的敢作敢為、愛恨分明。相比之下，那些偽中立扮理智之政府高官企業高層社會賢達面目模糊，說話温温吞吞、顧左右而言他，不求有功但求苟活，竟無一個是男兒。

伍珮瑩可算是社會上的成功人士、既得利益者，大有條件討厭政治，大把冠冕堂皇的藉口保持緘默(如保護員工飯碗)，但她選擇為香港為公義挺身而出，戳破長官的謊言。特別難能可貴的是她身為母親，沒有像許多師奶那樣理直氣壯地對家庭以外之事冷漠自私、教子女明哲保身息事寧人；相反，她向孩子示範了如何做一個有良知、勇氣和尊嚴的人。 伍女士的身教比起任何傳授「贏在起跑線的特別技巧」的名校、補習社或興趣班都珍貴，因為即使在豐衣足食的豬圈如何吃得開，成功的畜牲始終還是畜牲，連人都算不上，還談什麼輸贏?

三位俠女都為她們的義舉付出了沈重代價：被辭退、停職、恐嚇、口誅筆伐，仿如喬峰在聚賢莊被圍攻的情景。雖云英雄落難更顯氣慨，但市民萬萬不可辜負她們對香港的恩情，就算沒能力作出實質幫助，至少應表達謝意和支持，讓她們知道自己不是孤軍作戰。本人在此向三位勇敢的女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師奶考

師奶，簡稱C9，從前乃粵人對家庭主婦之謂，現今女性多數婚後仍要工作養家，師奶之稱謂已引伸至所有已婚婦人，尤指中年或以上、已為人母者。師奶的特徵包括：為家人任勞任怨、過份關心兒女、思想傳統、頭腦簡單、目光短淺、人云亦云、現實勢利、貪小便宜、愛說是非。雖然是以偏蓋全的刻板印像，但據本人觀察，的確有其代表性。當然也有思想前衛、超凡脫俗的母親（如王菲），但一般不會將此類人標籤為師奶，可見師奶也指一種性格典型。廣義而言，凡具有上述特徵者，不論性別年齡婚姻狀況家庭崗位，皆可冠以師奶之名。本文集中探討狹義的師奶典型，即無綫電視劇集裡常由朱咪咪、盧宛茵飾演的那類角色。

紅樓夢的賈寶玉認為女兒是水造的骨肉，但嫁人後便沾染男人的濁臭，甚至變得比男人更混賬。到底天真瀾漫、靈秀如水的少女是如何演變是錙銖必較、營營役役的庸俗師奶？出於本能，生物為了延續自己的基因，自會竭盡全力為下一代提供最有利的生存條件，務使他們能夠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繼續繁衍。單是在這嚴酷的世界生存已不易，還要哺育下一代，怎可能仍不通世務、單純如昔？怎有閒情吟詩作對、傷春悲秋？怎有餘力行公義、挺朋友？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在世界拿多少，世界也向你索回多少；純真換麵包，少女成師奶，等價交換，公平交易。

資源和時間有限，基於前述的生物本能，自然優先分配給家庭，對其他人免不了吝嗇。母親對於自己的子女無私，對別人卻絕對有私。因此，世人可歌頌自己的母親，卻不應盲目稱許母愛無私。像昂山素姬般為了人民和正義捨棄自己的家庭，才是真正的大公無私。（當然，偉人之所以偉大，正在於其不可多得。對於常人，多少自私是應該的，也是生存必需。點出“母愛非無私”旨在釐清觀念，指出事實，非為批判。）

我理解師奶是如何煉成，也體諒她們，但我不要成為她們，無論生育與否。人有別於動物之處，在於我們的思考能力。我相信理智的力量能導正生物的本能，以人性超越動物性。我竭力保持頭腦清醒，警剔世間蒂固根深的看法，質疑看似理想當然的行徑，以免墮入動物按直覺行動的模式。我也要保持心境澄明，即使生活逼人，也要記著自己最初的模樣，懷赤子之心，盡應有之義。